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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12月23日 星期日

末日賽德克─Part.2─賽德克之母─



人可以為不相干的他人犧牲多少?
你能為無家可歸的小孩做到什麼程度?
從口袋裡掏出一千元?奉獻一日所得?幫忙聯絡社福機構?

如果這些無家可歸的,是毛孩子呢?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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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末日的那天下午,我在流浪狗的部落裡,靠著嫻熟的賄絡成了受歡迎的客人。

就當我陶醉在新朋友的包圍中時,遠方一輛機車緩緩向我靠近。騎士短髮俐落,身材修長扎實,眼神銳利幹練...

「這些飼料是你帶的嗎?」約莫50歲上下的女騎士瞅著地上的一袋飼料。
「對」我注意到女騎士的機車踏板也放著一袋狗飼料,還是頗為高級的進口品牌。
很久沒養狗了,不過這好像是高級飼料耶


女騎士對我報以了然於胸的微笑,似乎知道我對狗狗們沒有惡意。
我上前表明來意:「上次來這邊外拍,無意間發現了這裡有一大群野狗,因為不知道有沒有人餵,明天寒流又要來,所以才想說來餵餵牠們」

女騎士笑了:
「有~有人餵~你看看牠們每隻都壯得跟牛一樣,毛還會反光呢~」她的語氣裡透露出一股自豪。

我看著這群毛孩子,的確,牠們的身材與其說是難民,還不如說是戰士。

「我可以跟著您餵狗,順便問您一些問題嗎?」女騎士是每天來照顧狗兒們嗎?因為什麼樣的動機?又持續了多久?有太多太多問題是我想一探究竟的。

「可以啊~我會繞很大一圈喔」女騎士緩緩前進,突然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停了下來:「但是你絕對不能透漏這裡的詳細地點喔!」

「為什麼?」我不解的問。因為按照我的想法,如果能把人事時地物都清楚的交代,也許能夠喚起社會大眾對流浪毛孩子的注意。

「因為一定會有人來丟狗」女騎士拋下這句話,又自顧自的餵狗去了。

我想起侯硐貓村的慘況...

當貓天堂的名號不脛而走,民眾知道那裡的貓成了觀光資源,能夠得到妥善的照顧後。有些人憑藉著自己的善心,給予義工珍貴的資助。但也有人選擇昧著良心,把深愛自己的貓咪遺棄在再也看不見主人的小山村。

他們沒有想過,一隻新來的貓要融入原生的族群會遭遇多少困難?會不會被其他貓攻擊致死?
當貓的數量過多,對義工以及當地居民會不會造成困擾?

更不用說被遺棄的貓咪本身,牠會不會難過?會不會在舔著傷口,瑟縮著發抖的時候,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那個狠心遺棄牠的主人?


我自己養了四隻貓,我知道貓總會把心中最寶貴的位置留給那個曾經照顧牠,擁抱牠的人,要他們遺忘是好久好久的事。


而對狗的記性來說,遺忘,那是呼吸停止之後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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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跟著繞了一圈,漫無邊際的閒聊中,我一片片的拼湊出關於女騎士與狗兒們的人生風景。

女騎士叫Coka,是動保界的老前輩了,她照顧這裡的狗已經超過10年。
不管颱風是輕度還是強烈,太陽是和煦還是會曬死人,她每一天都來餵狗。

「就算自己吃不飽,這些孩子也不能讓牠們餓到」Coka這樣告訴我。喔對,忘了說,Coka這個名字也是為了紀念她養的狗。

她知道狗狗的總數、每隻狗的名字與個性、每一個族群的分佈與階級、哪一棟廢墟裡有離群索居的狗、哪隻狗比較害羞,要把食物放在哪裡牠才能吃得到...

「這隻叫來福,你以後如果自己來千萬不要惹牠喔」她指著一隻虎皮斑紋,超過一般人腰部高度,滿身橫練肌肉,脖子上帶著項圈的狗:「牠很兇,攻擊性很強...」

我嚥了一口口水,想到剛剛坐在地上餵狗...脖子後面好像有熱氣一直呼上來的感覺...

「這隻叫阿毛,牠是最早的元老了,很乖很有靈性」Coka又指著另一隻明顯混到西高地梗犬的米黃色狗,看得出來已經年邁,有著一雙感情豐富的眼睛。
整個餵食過程,牠總是搖搖晃晃的追著機車跑,但往往牠跑到定點,Coka已經趕往下一站了。

「這裡的所有母狗我都幫牠們送去結紮了」Coka說。
「那公狗呢?公狗也有可能跑出去外面播種不是?」我問。
「哪來的經費呢?」Coka一攤手,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:「早先是我一個人負責全部的喔,到近年才比較好,有動保界的朋友伸出援手,現在有兩三個愛心媽媽,也有幾個年輕朋友在幫忙我...」

雖然有奧援令人欣慰,但Coka說的其實是所有動保團體的困難─經費與人手永遠不夠,只要人對生命學不會真正的尊重,在有人救下一隻狗的同時,也許已經有數隻狗被遺棄了。
Coka說,雖然有來自善心民眾的援助,但只能解決基本的糧食問題。其他像是醫療或者節育的開銷才更是令人喘不過氣。雖然有配合的醫院,但獸醫也要生活啊!

「能給個八折九折的優待就很不錯了,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願意散盡家財的」

從聊天中得知,Coka年輕時也是個老闆娘,沒想到一頭栽進照顧流浪狗的工作後,被莫名的責任感所驅使,最後分身乏術,生意一落千丈終至倒閉,自己也從此排迴在破產邊緣。

「如果是小外傷,也許還可以自己做簡單的處理與投藥。但如果是不吃不喝的話,就一定要帶去獸醫那裏了」Coka俠女般自在的氣質中,我仍可以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正緊緊依附著她。

「這隻叫小乖,牠非常親人...」Coka嘆了一口氣:「不過親人的狗越來越少了...」

天色漸漸暗了,Coka的眼睛在黑夜中炯炯閃爍,她警惕的打量每一個進出廢墟的人。無論是衣衫襤褸的街友或是穿著潮T的年輕人。我原以為那是一種常見的"動保症"。
從事動保運動的人當中,很多人的眼神會慢慢的對人充滿不信任。這其來有自,我曾聽過收容所的義工說,每次看見來辦棄養的飼主那蠻不在乎的態度,無知的言論,都恨不得跳上去掐他的脖子。

沒想到Coka揭露了驚人的事實:「近一兩年,這裡的狗至少失蹤了十幾隻」在我懷疑的眼神後,Coka接著說:「不是自然死亡喔,是被捉走的」

「捉去養嗎?」我問。

Coka冷冷一笑:「捉去吃」

我知道有吃狗肉這件事,但從來沒去細想過這些狗肉怎麼來?也一直以為這種野蠻的行徑早在台灣的社會中絕跡...原來,這些事還一直在發生...而且離我這麼近...
Coka領我走到某個偏僻的角落,這時已經稍有寒意...今天白天可是入冬後少數幾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。

她拿出手機,讓我看了一整片血淋淋的牆、在地上拖行數公尺的血痕、還有呈現出狗完整外型的一攤血泊...
「這是一支5、60公斤的大丹狗」Coka望著這攤血跡,怔怔出了神,彷彿回到了與大丹相處的那段時光...
「他們沒辦法直接把牠拖走,就在現場把牠殺死,那支沾滿血的利器後來我也有找到...」

我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母親凝視殺死自己小孩兇刀的畫面。

「我還撿到一個沾滿血的麻布袋,應該是要裝牠時裝不下,就隨手丟在一旁...那個麻布袋我一直都收藏著...」

那個麻布袋我一直都收藏著......腦海裡,這句話彷彿有著無盡的迴音...

那是種什麼樣的情景?

撿起,然後小心翼翼的風乾,再面無表情的摺疊成20公分見方。然後深深的埋藏進心理,化為人一生所有無奈的一部分。小小的、刻骨銘心的、染血的甜蜜回憶..

「至少想到大丹的時候,還有一個東西可以看...」

良久,我們彼此沉默著...


像是轉換話題似的,Coka說:「所以我現在天天在這裡埋伏,有好幾次都讓我撞見想進來殺狗的人,可惜沒抓到!」

「是埋伏晚餐這段時間嗎?」我問。

「一整晚」

Coka輕描淡寫的說。
你願意在鬼氣逼人的地方守一整晚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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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,要離去之前我問Coka:
「怎麼沒想過辦送養會把牠們送出去呢?」

「唉唷,牠們又不像貓,那麼親人無害,長得又可愛」Coka擺擺手:「幫他們節育,照顧牠們,讓牠們安養天年,就是我現在最想完成的事」  

她的意思也許是:這是我一生必定要完成的事。

人可以為不相干的他人犧牲多少?
尤其這個他人,是個沒有未來,永遠像個小孩,終其一生都無法給予你實質回饋的毛孩子?

人可以為誰做到這種程度?

散盡家財、被鄰里驅逐、被打生存的孩子嗆"那麼愛不會全部都帶回家養!?"
無法從事一般工作、必須離群獨居、甚至三餐不繼...

你能為了誰,奉獻心力,十數年如一日。看著生命來來去去,卻沒能跟你說聲"再見"?
又能為了誰,晚餐不吃,在沒水沒電,充滿跳蚤蚊蟲,斷垣殘壁的廢墟裡,守著整晚的寒風?
──就只是深怕這些不會說話的毛孩子,在吶喊救命的時候沒人知道?──


Coka姊不是一個愛狗成痴,沒有理智的人。她沒有讓狗無限制的繁殖,只為了行善的虛偽滿足。
相反的,她有自己的想法、衣著整齊、條理清晰,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俠氣。

她願意為了悍衛人類社會中絕對的弱勢:動物,不惜以一個弱女子的身分,挺身與殺狗者一戰。

最後,我想對那些總是對動保者冷言冷語的人說:

如果沒有人虧欠,也就沒有人需要去彌補。

這可不是白沙灣的白沙

這全部都是BB彈啊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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